第206章 左护法

        掐指一算,我们成功混进青莲圣城已有三天了。

        唐禹仁和樊胜也应该差不多到冀州了,接下来官府那边应该马上就会有所行动。

        在那之前,我们只得耐心地在这里等待,并且收集情报,熟悉环境。

        当然,依我们所见,李天麟他们越早行动越好,毕竟咱们都没有深入修习玉莲诀的打算,只是准备糊弄过去,等待机会而已。

        而过了这一开始的两个月后,新兵们如果进度及格的话,就要被匹配上双修对象,开始正式修炼牝牡玄功了。

        不同于建宁,怀化等有讲武堂也有武林军的据点,在青莲圣城里,入伍的唯一方式便是成为青莲力士,并且由宁王府匹配双修对象。

        不及格的那些人,则会被派遣出城,填充到宁王军的其他岗位去,亦或者十分倒霉地被左护法抛进新法堂当小白鼠。

        因此,比起宁王军在地表掌控的诸多城镇里的入军流程,青莲圣城确实是最方便那些真心实意想要入军提升实力与地位的人的地点。

        无论男女,只要有资质能够被植入道种,而且愿意与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捆绑在一起双修,那么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水磨工夫,三流顶尖乃至二流的水平只是时间问题。

        正常情况下成就三流高手大概是五十里挑一的概率,而玉莲诀筛选出来的适合人选接近三分之一,可以说是有相当的机会让每个人都能当上武功高手。

        如果让宁王府在暗中再发育个十年的话,也许真的能够平推整个大燕。

        讲武堂的培育模式在青莲圣城里也同样地被建立了起来,我们几人除了每日需要参与的教义洗脑之外,重点放在拳脚刀剑功夫的磨砺与基本的军阵操练。

        玉莲诀的进度自然是重中之重,但是这两个月看起来也充当了基础军训的作用,将我们这些预备役都训练出些看得过去的纪律与服从性。

        据说每半个月左护法都会到各个区域检查新兵的进展,或是奖赏表现优异者,或是训斥表现差劲者,然后每个月都会亲自举办正式的考核,将不及格的新兵贬入新法堂。

        这段时间因为新法堂进展不如人意,新兵们都在拼命练习,以免左护法进行考核时心情不好,直接把人调进新法堂当小白鼠。

        这么算下来,我和梁清漓其实已经是短短半年内第三次潜伏敌境了,也算是从低到高地体验了一番宁王军从花间派,到讲武堂,到青莲力士之军所设立的各个不同体系的军兵训练系统。

        薛槿乔和林夏妍是从来没见识过讲武堂的内部运作的,这几日来对此有许多评价。

        薛槿乔认为这套教学方法虽然适合速成,但很难教出真正的高手。

        林夏妍则是觉得这种强行拉郎配对为了凑足牝牡玄功修行条件的做法,既不是炉鼎派,也不是双修派的做法,属于纯粹的兵家作风,对此十分不喜。

        这天晚上,应付完宁王军排得满满的训练内容后,我们聚在屋子里,舒服地烤起火来聊天。

        梁清漓对薛槿乔问道:“薛小姐,这些时日里,咱们见到宁王军所设立的这些习武门路,似乎也不是十分难以重现。官府既然更先一步地建立了燕武院,武举军部等授武的渠道,为何不像宁王军这般扩张呢?”

        林夏妍冷笑道:“法不轻传。漓儿,刀再好再锋利,也必须有个前提,那就是得握在自身手里。朝廷得确保它掌握着傲视天下的武力,但也不能太过轻易地将武功外泄,否则便容易每隔一阵子出现一股像青莲教这般兴风作浪的又武功高强的狂徒。这是个极难把握的平衡。宁王这人之所以是个疯子,就因为他那些不切实际的理念确实不容于世啊。”

        “嗯,林前辈所言不虚。”薛槿乔也加入来对梁清漓道,“除此之外,也许还因为从根本上来说,大燕养不起这么多高手吧。”

        梁清漓似懂非懂地问道:“奴家听夫君说过类似的道理,是因为土地粮食不够?”

        薛槿乔看向我道:“哦?韩良,你也对此有所见地?”

        我点头道:“不错,我与禹仁其实聊过这件事。除了林前辈所说的原因之外,我觉得你更是抓住了底层的那最重要的道理。清漓,你们可知为何大燕国力如此强盛,三流高手又是对资质根骨要求最低的武者层次,实际上,每五十个武者里却只有一个能够达成?”

        “为什么?”这下众人的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

        “因为大燕养不起更多的高手。就如我们养不起一百万匹战马一样,一匹上好的战马从出生到死去所需要的饲料,人力,土地,要求太多了。将一匹好马从小到大的价格,抵得上四五个平民百姓一辈子所吃的粮食。这还是最简单的粮食而已,如果再加上养马护马的人手,种植饲料的花费,兽医,训练马匹的草场和空间……一匹合格的战马所需要的土地和资源,足以让十个大燕农民过得舒舒服服的。而培养高手的要求,绝对不会低于养马的价格。”

        “想要训练出一个三流高手,最起码的要求便是吃得饱,睡得好,并且有功练。练到三流之境的习武之人食量便比寻常人大至少二到三倍,还需要营养均匀,有药草内服外敷,有大把闲时间去打熬筋骨,要有人能够仔细教导,以防受伤走火。这还只是外功而已,若是不识文字,不通基本医理的话,修习内功更是艰险无比。想想大燕才多少读书人,培养一个武者比教出一个秀才还要难,所需要的资源还要多,所以咱们才会说,穷文富武啊。”

        我继续说道:“大燕的土地就这么多,能够产出的资源,也是有极限的。想多养几匹马,就得少养几个农夫,想多出几个武者,就得少出几头牛羊。除非能够从根本上改善大燕资源的总量,比如扩展国界,攻下更多土地,或者改善农耕技术,让同样一片土地能够长出更多的庄稼或者草料来承载更多的人口和马匹,否则要往哪个方向增长,也只是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回左手而已,变不出更多的物资。从某种方面来说,这是天地间的规则,只能用时间和时代的进展来改变。”

        “但『莲开百籽』这种秘术的存在却让人能够完全违背这个规律。它是个变数,让青莲教能够跨越这大自然形成的天堑,催生出成千上万的三流武者,完全无视了由资源自然形成的限制,牝牡玄功则更进一步地加剧了这种变数。为何我们觉得短短数年内出现成千上万的三流,乃至二流高手,是如此违背常识的现象?因为这确实就是违背常理,不应该出现的现象啊,这是我们的本能告诉自己,有什么不对了。”

        社会的发展被人的思想和生产力制约,哪怕有武功这种“不科学”的存在,也不能无视物质条件的限制。

        只是,这个铁律被莲开百籽,不,被玄清道种大法给扭曲了。

        有了自行运转,增长功力的道种这么逆天的玩意,大燕位面自然而然形成的生态与平衡被打破了。

        这便是这个位面“不该存在”的东西,完全无视了天道的法则,自然的演变,改变了大燕的社会进程。

        哪怕它代表着一个能够破除王朝兴衰,开启更为广阔的天地的可能性,也从根本上并不是一个在这方天地里“应该”出现的东西。

        至少,不应该在这个社会阶段里出现。

        何况这种武者数量的增长,到底是可持续的,还是会对大燕社会造成难以预料的伤害,也很难说。

        所以,这便是超越者想要修正的变数吗?

        尽管从某种程度来说,我很欣赏宁王颠覆性的理念与他试图走出的道路,我也不得不承认,也许超越者想要扼杀这种可能性的保守做法,才是更安全的选择,也更适合这片天地的自然法则。

        林夏妍神情有些悚然地说道:“韩小子,你是说宁王这么做,哪怕能够获得横压一世的力量,最终只会是涸泽而渔?”

        “嗯……事实上,他能够拨起这么一支大军还未显示出后勤上的颓势,已经很令人出乎意料了,想来一定是那青莲宝库中的财富让他积累了大量的物资。朝廷原来准备跟宁王军打消耗战来着,想着就是区区东南一府,哪怕是极为富饶的顺安,也不可能在横跨数府的战线与官府这么对着耗。还好他们没有这么做,不然的话只会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薛槿乔对我笑道:“你是说,还好军部最后采取了你与禹仁的意见,是吧?”

        我耸肩道:“我可不是什么高瞻远瞩的智多星,就算我智力不差,这也不是什么尤其偏门的看法。还好你跟宗勤师傅腰杆子够硬,也还好田将军不是那种会龟缩起来放弃主动权的军人。”

        “无论如何,宁王看起来是准备将大力出奇迹贯彻到底了。”谭箐摸着下巴说道,“我倒是对那新法堂挺好奇的。凌秋函说他们已经推演出理论上修炼起来没问题的新牝牡玄功,为何还在新法堂里送着一批又一批的人去当试验品呢?这些原本都是可以轻松成为二流高手的人啊。”

        林夏妍脸色凝重地说道:“牝牡玄功虽然偏向于炼气之道,但到了高深境界后,仍需练心凝神,淬炼意念。莲开百籽种下的道种终究是魔道,哪怕能速成在此之前的境界,也无法取代这最高层次所需的修行。而那些老老实实从头开始修炼新法的人,却又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将这些最新推演出来的功法后续练出成果来,为宁王探清道路。掌门不只是色相资质天下无双,更是全天下对牝牡玄功了解最深的人之一,没有了她的协助,宁王府推演牝牡玄功冲破生死玄关的后续层次必是遇到了不少障碍。也许他们仍然在试图以数量排除错误,来筛选出正确的修行方式。”

        “这几天既然已安定下来了,我便准备往新法堂探一探,见识一下宁王府……与花间派,究竟是如何对待这些人的。”

        我与梁清漓对视了一眼,开口道:“林前辈,明天左护法便会来金湖区检阅新兵进度。咱们初来乍到,应该不会受到太多关注。等见识了传说中的左护法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再讨论一下该如何刺探新法堂吧。”

        林夏妍思考了几秒后,点头道:“也好。确实该谨慎行事。”

        金湖区内有数个庞大的拳馆式建筑被宁王军用来当作城内训练新兵的兵营,有着宽敞的院落与齐全的器械。

        我们每日的拳脚、刀枪功夫和玉莲诀的修行便有大部分在此进行。

        这一天,我们在这栋名为“铸兵馆”的练功室里听着一个二流高手讲解牝牡玄功的修行诀窍时,一个青年男子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他一见着我们便大声喊道:“左护法大人来了,快起身,你们都排起队列来!站好了!一会儿左护法大人来了,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拿你们是问!”

        我们连忙按照几位授课导师略带慌忙的指示排起整齐的队列来,然后静静地看着入口等待传说中的左护法进门。

        几分钟后,门被推开了。

        一个神情冷漠的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随从。

        男子的脸庞方正,浓眉大眼,棱角分明的五官坚硬而冷峻,相貌并不算英俊,但有着一种令人凛然的气势。

        他并没有收敛自己属于一流高手的气场,哪怕没有任何举动与言语,被他那对深不见底的双瞳扫过时,也会感受到如渊如岳的逼人威压。

        “……有些新人么。”他环视了我们一周,目光如刀锋般刮过我们这几个陌生面孔的人,语调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可以称我为左护法。我奉宁王大人之命管理青莲圣城里一切人与事。”

        “在青莲圣城里的新兵,证明自己的价值最好的方式,那便是成功当上青莲力士。当上了青莲力士,你便是值得培育的人才,能够享受圣军中最优越的待遇,作为天下最锋利的矛为宁王大人碾压燕廷,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哪怕以莲开百籽的玄妙,也只能在你们中筛选出不足十个人来。剩余的,均是无法一步登天的凡人,必须加入圣军从底层开始赚取地位与奖赏。但是圣军与之前的所有义军不同,宁王也与之前所有的王者不一样,无论资质和出身,只要献上忠诚,那便能够习武修炼。你们能出现在这里,便应已明白了这是什么样的恩赐。”

        左护法的国字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冷酷的笑意,“宁王大人心怀天下,一视同仁,但我却要求更高。两个月,你们有两个月证明自己留在此地的价值。每个月的考核中,表现上佳者可进白莲区,哪怕无法成为青莲力士,也可直接入军享有兵士的待遇。表现平庸者则退回云海区,慢慢挣得入军的资格。”

        “你们均是有武功底子的人。两个月后连圣军立下的基础标准都无法达成的人,只是废物。而废物,在青莲圣城里,在宁王的圣军中,没有容身之地。”左护法的笑容骤然消失了,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们六人。

        他摄人的视线中蕴含着某种让我大脑不住响起警报的意味,让我不由得移开了视线,不与他对视。

        而除了我们之外的其余人更是垂下头去,大气都不敢喘,更别说迎上他的目光了。

        “不过,在我手下,你们还有另外一种方法来为圣军贡献,那便是加入新法堂,助我创出一门能够改变天下的功法。新法堂是一个公平的地方,它不在乎你的过往,出身,与加入圣军的缘由,只在乎你这个人能够做到什么。就如今天的考核一样,你们会有失败的风险,但也有成功的可能,连我也无法左右你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好好想想吧,无论如何,你们之中都会有人进去的,而晚去不如早去,被动不如主动,我会记住你们的。”这个气质冰冷的男子脸上嘲弄的意思一闪而逝,然后挥了挥手。

        “好了,这次考核的人站出来,让我看看你们这两个月究竟练出了个什么来。”

        铸兵馆的三十多个学员中,有近半的人战战兢兢地踏步出来,在左护法的视线下开始了考核。

        考核的关卡并不多,只有四项:玉莲诀进展,实战水平,军阵变化,和功法理解。

        这四项考题每一个都不算尤其困难,但是加起来,在两个月内需要展示出成果,就有难度了。

        在场的众人都是金湖区的预备兵士,因此实战水平总归是没太大问题的,无论是拳脚功夫还是兵刃对抗都有板有眼的,看得连几位导师都频频点头。

        然而剩余的几项则表现差异极大,有些人对阵型与小队作战的模式相当娴熟,有的人则对牝牡玄功的种种困难之处对答如流。

        如左护法预料的那样,有五个人在玉莲诀的进展上一骑绝尘,与其余人拉出了档次上的差距。

        不过与我所想的不同,左护法似乎并没有对玉莲诀的进展看得比其他三项内容更重,甚至整整一个半时辰的考核过程中,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无比专注地在观看宽阔的练功室中央或在演练武功,或在成队对战,或在回答问题的学员。

        “够了。”左护法轻轻挥手说道。

        气喘吁吁的十六个学员立刻停了下来,重新形成队列紧张地等待着他们的命运。

        左护法双手负在背后,像是在背菜单一样,一连串地说出了七个名字:“……裴爵七人,进白莲区。能在此后的三个月内炼成玉莲诀者,可受术加入青莲力士之军。”

        这七人面露狂喜之色,深深地躬身道:“谢护法大人!”

        左护法置若罔闻地又列出了七个名字:“……七人,退回云海区。三个月内无法入军任职者,遣返地表,或是编入新法堂。”

        七个被退回云海区的人脸色难看地行礼:“是,大人!”

        左护法面无表情地看向最后那两个没有被唤出名字,脸色越发苍白的男女说道:“宋冠勤,潘宜。你们两个除了有几分刀法修为之外,一无是处。明天早上,到新法堂报道去。”

        那宋冠勤汗出如浆,两眼无神,像是失了魂魄一样,恐怕走不了几步就要瘫倒在地上。

        潘宜虽然脸色惨白,却是壮着胆子开口道:“大人!可否给在下一个机会,无论如何,在下必能证明自己!”

        左护法冷酷的脸庞像是磐石一样,面对潘宜的恳求纹风不动,只是冷冷地说道:“你已经有过机会了。如今你应该担心的不是新法堂会有什么样的难题,而是自己配不配仍然留在这里。”

        他的视线越过两个脸色铁青的倒霉蛋,扫过我们其余众人,扬声道:“新法堂并不是惩罚。在其中负伤的可能,并不比圣军的其他职位高。不要忘记了,圣军之所以培养你们,是为了能在战场上厮杀,摧毁敌人,而不是稳稳当当地借着圣军的东风当上高手惬意过日子。连这点危险都无法接受的人,不配享有宁王大人授下的武功与机缘,更不配与我为伍。”

        抛下这句话后,他转身带着两个随从离开了,留下呼出一口气的群众。

        我与伙伴们交换了个眼神,脸色凝重。

        这个左护法,气质凛然,观察入微,不是个易于之辈。

        而且他……好像真的认同宁王的那套理念。